陆树铭去世了。
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记得他脸的观众却多。
他就是 1994 版《三国演义》中关羽的扮演者。
他之后。
流传千年的关羽才仿若有了定像。
不论是庙里的雕塑，还是画艺中的描摹，都是陆树铭的样貌，画家汪国新、金伟展都承认过此事。
生活里，排行老四，朋友们却爱称他 " 二爷 "。
他自己也说过一句话：
关公塑我，我塑关公。

 

11 月 1 日上午，陆树铭因心梗离世，消息上了热搜，有网友说 " 关二爷走了 "，这句话搅合着五脏，让人掉泪。
他如此有名，却也如此默默。
有名的关公，无名的陆树铭。
一个人，一篇悼文。
一剧
陆树铭出生于 1956 年。
在人间走过 66 载，遇到关羽时恰好是在人生中间。
那年寒冬起了暴风雨。
放心不下的陆树铭从剧组赶回家查看，却见门上贴了纸条，通知他去参加《三国演义》选角。
可再看日期，坏了，三天前。
当时《三国》剧组的选角搞得轰动，几乎挑遍演艺圈老中青三代，关羽作为热门角色早有 36 人试过。
庆幸人选未定。

 

陆树铭赶到剧组，化妆穿袍，走出来抱拳道：" 关某一步来迟 "，1 米 86 的个儿，如书中 " 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眉卧蚕 "，威风八面。
直让导演心突突跳，真乃关云长是也，他就被定下了。
在此之前。
陆树铭出演过的影视剧不多，最出名的应该是客串张艺谋与巩俐合作的《古今大战秦俑情》。

 

《古今大战秦俑情》剧照
说来心酸。他进西安话剧院是因陪考误打误撞被相中，刚小有成绩，就赶上作风严打，因在朋友舅舅家跳舞被关了 7 个月。出来后在贸易公司工作。不甘心，便在戏里客串。

 

《三国》是他命定的机遇。演《三国》不在利。大家都凭着口心气。演员工资都不高，大头拿去给服化道，一集费用 225 元，如果用剧组的东西还得扣下些。所以才出了最有趣的那件事：陆树铭和孙彦军（演刘备）、李靖飞（演张飞）因为没吃饱，去地里偷玉米，结果被发现，孙彦军被擒，只好拿钱把他赎回来。戏里感情好，戏外也是如此。陆树铭与李靖飞吵架，常是孙彦军从中调停，两人也服他，三个人以戏中辈分相称。

 

纵马欢歌的时刻其实不多。陆树铭算遭罪最多的那一个。有次孙彦军与李靖飞骑马在前，发现陆树铭没赶上来，回头一看，人摔下来了，腿根肿得厉害，医生用大粗管抽积液，连抽几天。关公要吊眼。用白色乳胶粘禁皮肤，因为没法融化，只能硬撕，第二天接着上妆，时间一久，起泡化脓。很多年后，他鬓角往上处还留着疤。

 

 

 

 

 

1990 年到 1994 年，所有的时间，他都给了《三国》。中途老婆生产，他匆匆赶过去，又匆匆赶回剧组。一角陆树铭演关羽是 " 下凡 "。第一集《桃园三结义》，关羽与张飞不打不相识，有个镜头觉得他好靓，但只说 " 靓 " 又感觉亵渎关二爷神姿——他抬脸，眼微眯，哼了声，问道：" 你是来打架的？"

 

话刚落，张飞便宽衣解带，要与关羽互殴一番。关羽端的是雍容不迫之姿，过招间，捋长髯，看得人心神一震，那段打戏古典好看，可惜，不一会儿刘备便上前拦住二人。桃园花开正盛，结义祭告天地。三国梦开始的地方。

 

三国武力值排名争议多，独关羽被尊为武圣。袁绍率兵讨董卓时，董卓派华雄为先锋，先后斩了潘凤几员大将，关羽主动请缨，袁绍问他身份。一时哑然。

 

此时他只是个马弓手，不太好意思说。有人嘲他不自力量是无名鼠辈，他眼神接着就变了，演技这般，确实精道。关羽傲骨逼人，说道：" 如若不胜，请斩我头。"

 

曹操为他温了杯酒，他提华雄头颅回来，酒还未凉。所以我总戏言，这是曹操对关羽心动的开始。后来 " 土山约三事，降汉不降曹 "，关羽向曹操提出条件，跟着他是为汉出力不是为他，要拿俸禄侍奉两位嫂嫂，知道刘备下落后就走。曹操应下，极尽舔狗之能事。送赤兔马，送新衣服 ......

 

却也没赢得关羽的心。关羽挂印封金，辞官退财，奔哥哥刘备而去，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曹操败走华容道，最落魄时故人相见。" 既至绝境，只好以死相拼 "，曹操做了死在关羽刀下的准备，又打感情牌做苦情戏，讲昔日相处时光。关羽信义最著。千般纠结，额上冒汗，最后未发一言，放走曹操。这段演技也灵。

 

 

陆树铭塑造关羽绝不刻板。五分雄豪，三分儒雅，两分可爱。张飞与赵云又夺二郡， 关羽在荆州坐不住，又因放走曹操心中有愧，急于立功，便到武陵见刘备、诸葛亮。诸葛亮非得逗他，问他怎么来了？关羽脸皮薄，憨笑道：" 我来，我来看看大家。"几人听后直乐。可爱吧？

 

 

《三国》里单为关羽写过一首歌，叫《江山行》。配在关羽单刀赴会处。此时孙刘间剑拔弩张，孙权派鲁肃屯兵益阳，鲁肃邀关羽赴宴，此行凶险，却见二爷只带几个艄公水手，乘船而来。刀在侧，名为青龙偃月刀，又叫 " 冷艳锯 "，重八十二斤。刀与人，海与天，船与帆，此景此幕如画如雕塑。接着 BGM 便响了：" 好江风，将这轻舟催送，波翻浪涌，添几分壮志豪情 ......"妙笔。

 

这般豪杰却落得凄凉下场。败走麦城那集看得人心伤。入眼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关羽失了荆州，所随士兵只剩十余人，在前开路时被绊倒埋伏、取下首级。临死抗争雪落满头。眼中尽是悲惶不甘。

 

曹操收到关羽的首级。派人刻沉香木为身躯，设牲醴祭祀，以王侯之礼厚葬，命大小官员送殡，亲往祭拜，并封关羽为荆王。或敬或惧，云长去矣。

 

一生当年剧播完后，吃不到什么红利。孙彦军回去教书。陆树铭没有太好的资源，曾在《汉武大帝》中饰演李广，看到他受委屈，有观众气得砸了电视机，" 关二爷怎么能被这般欺辱 "。我们入戏太深了。其实《大话西游》里的牛魔王也是他。

 

张飞回了河北话剧院。不料突发三次脑溢血，行走不便，央视办《三国演义》25 年聚首，李靖飞坐在轮椅上，是陆树铭推他上台。陆树铭开过直播，卖过自传。要说清高，或许会有人置喙。但李靖飞生病后，是陆树铭接他看病为他筹钱，一直照料顾看。戏中忠义，戏外亦然。

 

鲍国安与张艺谋悼念陆树铭时，都不约而同提到他的好。没心机，少计较。是个好人。

 

《三国》里三兄弟，关羽先去，现实里，陆树铭先走。得知关羽死后，刘备涕泪涟涟。陆树铭去世后，孙彦军发博写道 " 愿我相思之痛能在梦中相见 "。头像是两人碰酒的照片。

 

李靖飞现在说话困难。我想起戏里张飞得知二哥已去时，驰马狂奔，仰天长哭，一声声只唤着 " 二哥二哥 ......" 天地同悲，青山恸哭。三弟怎也老成这样了。

 

唉。有的演员如此，如陆树铭。活一生，走一遭，一辈子一个角色，但再无人可替可比拟，后人再演，逃不过也甩不开他的影子。这是真真的经典。但于他个人而言，其实并无太多荣耀光环，因为演得越好，越容易被观众忽视他这个人。我们经历告别。我们习惯告别。尽管这些人某种程度上与我们生活毫无关联，却用才华与际遇与我们如此靠近，我们见证其生，见证其死。这是人生的悲壮，也是艺术的浪漫。生命是连接，死亡不是断开的时刻。最后只道：走好，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