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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級別:光明使者 (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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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主人,他的仇人。
  事到如今他终于可以直呼那个名字。
  他闭上眼睛,感觉泪水正象涨潮一般在他的心里飞涨。
  然而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他在紧闭的眼皮后面看到了主人的脸。那张苍白的、寂寞的面孔,象死去的月亮,漂浮在梦一般的黑色背景上。
  那面孔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象盐消失在水里……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霍地站起身来,撕破了面前的白纸。
  窗户重新变得透亮,万道霞光透入屋内,夕阳将整个海面染成血红。高大的杉树直刺云端,一只海鸟尖声鸣叫着,拍打着翅膀横掠过窗前。
  他不觉变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这时,背后那个没有指针的时钟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至少在他的心里是这样: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敲了六下。
  冥冥中有谁在宣判,声音深沉平静如深夜里的海:“再给你一分钟吧,好好看看四周的一切。”
  “现在正是黄昏,六点三十分左右,日将落而未落,月亮刚爬上杉树的树梢,海风很咸,远处有海鸥的叫声。”
  “仔细记住这些,今后,每一个相似的景物都会让你恐惧到发抖,因为它们会让你想到今天,想到你今天遇到的每一个细节。”
  “那将是你永生永世难以忘记的噩梦,终你一生也无法摆脱。”
  他并没有感觉恐惧,他只是无法控制颤抖。身体似乎和大脑脱节,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切断了二者之间的联系。双腿就那么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一直抖一直抖。他想呼喊,但喉咙干沙沙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腿软得又想跪下,他勉强用手扶住窗框支持着身体。窗框上的油漆还没有完全干透,触手处软软腻腻,竟被他扒下一层皮来。
  他要逃走。他必须走。再呆下去他一定会死掉。
  这是他现在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不,他并不害怕,他只是想离开。
  时间的大坝就要决堤,他需要赶在那之前离开,然后就可以安全。
  他开始奔跑。
  他觉得自己在奔跑。
  两只脚拼命跑动,跑得那样快,快要飞起来了。
  大坝开始崩裂,无数的影像象高压水龙里的水一般从豁开的裂缝里标出来。接着便是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过去的时间追过来,掀起巨大的浪涛,怒吼着朝他当头压下。
  然而他已经解脱了。
  就在那一声雷鸣般的轰响声中,陆地变成了海洋,而他成功地飞了起来,飞翔在蓝天上。
  巨大的狂喜席卷了全身,他轻飘飘地在天上飞着,俯视着时间浪潮里那些破碎的影像:
  他温婉的母亲,喝醉酒的养父,满脸厌恶、一口一个“贱货”责骂他的继母,来自山下老师的鞭打和温情……
  那张苍白的、寂寞的面孔再度自浪尖涌现,象死去的月亮,漂浮在幽暗的海面上。
  他的主人,他的仇人。
  风间忍。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把那个人从死亡的海浪中捞起。便在这时,那张面孔突然变成了一只深褐色的德国牧羊犬,从海里窜出来,向他扑来。那狰狞的狗脑袋往他眼前一凑,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带着腥味,直冲他的面庞。
  他终于不可遏制地狂叫起来,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被风浪抛向到不知名的远方……
  身后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世界。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牙齿格格打颤。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惊叫,一如自己的双脚仍然停留在原地。
  窗外残阳如血,往事汹涌如潮。
  那些记忆的碎片,象散落了一地的珠子,此刻终于找到了连接的细线。
  他不能忍受,却不能不忍受,因为他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完全迈不动步伐,只能僵立在窗前,任由恐惧象蛇毒一般一点点地蔓延。
  夕阳仍挂在那里。海鸟也仍然维持着同样的姿态,翻着白眼,冷冷冷冷地嘲笑着他。
  他陡然醒悟,那并不是真实的景象,只是一个巨大的布景板,矗立在窗外。
  夕阳、海水、杉树,所有的影像都很逼真。只有那只海鸟,笔调甚是呆板,象只肥肥的鸽子,无精打采地悬挂在云霞间。
  但这些影像都是假的。
  真实的只有那亘古不休的海浪声,和带着潮湿咸腥味的海的气息,仍不断地从虚假的布景板后飘过来。
  他一时仍不能回魂。
  昨天和今天,幻觉与现实,在他面前交错出现。
  面前是假的黄昏,是布景。而这布景背后是真实的黄昏,真实的海浪。他被这些念头弄糊涂了,恐惧稍微减退了一些,可以搜集一些力气艰难地转身。
  清孝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百感交集,忍不住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想跑过去抱住清孝,想躲进那温暖的怀里寻求安慰,想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告诉对方,自己有多爱他。
  可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舌头僵直发麻,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他只能停留在原地等待,等着清孝走过来抱他。
  但清孝并没有过来。
  看着他的眼神竟是异常冷漠,或者不是冷漠,是某种他分辨不出的情绪。但他知道,那情绪都是因他而汹涌。
  ——那眼神让他发寒。
  是过了几分钟,还是过了几个小时?他已经不记得了。
  清孝终于开口,语音缓慢而平静:“我一直在想,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对你的好,你难道看不见,感觉不到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想着他,一点点机会都不放弃,立刻就来救他?”
  凝视他的眼里有说不出来的痛,清孝一字一顿地道:“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他头脑中嗡的一下,这是什么台词,他听不懂。
  那眼神就像两把尖刀,让他忍不住瑟缩。他只能拼命往墙壁上靠,腿哆嗦得厉害,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孩。
  窗外传来的海浪声似乎有了变化,多了一种破碎的嘲笑的调子。或者这不是事实,海浪仍然在继续重复着那单调的声响,永远不变,永远不灭。
  那循环往复、无止无休的,记忆的海。
  清孝仍然在继续诉说,英俊的面孔扭曲了,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
  “我有时候在想,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把我们之间的承诺啊故事啊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就偏偏忘了我?”
  腿很软,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住了。但他必须说点什么,必须说出来。他不要那个人那么伤心。
  他背着手,整个人都倚在窗台上,调动全身力气准备开口。牙齿缝隙里传出咝咝的气流声,那些话语就在唇边,但说不出来。就是说不出来。
  在前方,那双眼睛仍在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某处飘飘渺渺地传来:“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是不是只想利用我,利用我逃出那个岛,所以才会说你爱我?”
  “不然为什么不早不晚,到那个时候才说?”
  ……
  世界开始摇晃,他感觉到晕眩。也许失去意识会比较好过,但在这之前有一件事他必须得做。那些话语卡在嗓子眼里,象被落在糖浆里的小虫,挣扎着爬起又落下。
  清孝,清孝,清孝,清孝……
  他沉默地喊叫了无数次。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气流猛地冲出了喉管,他终于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
  “清孝——”
  那声音比他预想的小得多,已几乎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但清孝显然听到了,疑惑地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话语变得清晰了一点,虽然仍然不太流利:“我,我只是想找到答案……我没有背叛你,没有想……没有想只是利用你……”
  腿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快要支持不住身体,他抓紧时间快速地说下去:“或许有一些……但没有,没有全部……如果我的行为伤害了你,我很抱歉。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他本应向这男子说无数句对不起,但只说完了第一个,热泪涌上了他的眼睛。一直支持他的力量刹那间抽空,他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
  浪。
  温柔的浪轻轻地拍打着他,象儿时母亲唱着摇篮曲拍打着他入眠。
  他被这单调的节奏所诱惑,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
  沉到极深极深的海底,沉到无梦的长眠之中。
  他已经很累了。除了死亡,他不再祈求别的馈赠。
  然而总是有个声音在时隐时现,微弱却一直固执地存在,搅扰着他的安眠:
  “小羽,醒来吧,我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我只是,只是……总之对不起……”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细长温暖的手指探向他的前额,拨动着他的头发。他忍住,一动不动,希望这人能失望离开。
  但那声音仍然在继续:“原谅我好么?你会原谅我的,是么?虽然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身旁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那个人似乎悔恨地用头撞着墙。他忍不住动了动眼皮。这个细小的动作立刻被发现,那人猛烈地摇晃着他,惊喜地道:“小羽,你醒了,是不是?我知道你醒了!你刚才的眼皮在跳!”
  他只好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清孝那双热切的眼睛。两人的视线甫一对接,他立刻狼狈不堪地转头避开。
  然而清孝的自言自语总算找到了聆听者,哪肯放弃?不依不饶地一定要他开口:“小羽,你在生气么?我知道是我不好,错怪了你,但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以为你是去救那个混蛋……”
  他实在不能再听清孝这么絮絮叨叨无缘无故地自责,只得道:“我没有生气,你没有做错什么。”
  清孝喜道:“那你是原谅我了?小羽,你果然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我!”
  阳光落在那张面庞上,眼角眉梢都是喜气。他不敢看,但又舍不得不看。吸了口气,他镇定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那双眼睛,漠然道:“你弄错了,这里没有浅见羽。我是……我叫……”
  他连试了两次,始终无法吐出那个耻辱的名字,手无意义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道:“我是那个奴隶。”
  屋里陡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清孝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所以才这么说。我当时只是……”
  够了。
  停止。
  让一切终结。
  他截口道:“我很渴。”
  清孝立刻站起身来,道:“我给你倒杯水。”
  这男子竟然觉得对不起他,真是荒谬。
  水杯递到他手上,不冷不热,刚刚好。清孝就在一旁坐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简直要把他看化了。
  那火辣辣的目光让他头都没法抬起来,苦笑道:“你能不能出去一下?当着你的面,我真是……真是喝不下去……”
  清孝没有立即开口。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小羽,你,你没事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盯盯地看着手里的水杯。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清孝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道:“好吧,你先休息。我出去。”
  门关上了。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个人。独自面对着沉甸甸的岁月和无法释怀的过去。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一口气喝干杯里的水,随手就把杯子往床头小桌的边缘上一磕。啪的一声,杯子应手而裂,他再不迟疑,掉转尖利的玻璃碎片便向自己的咽喉划去。
  杯子碎裂的时候,候在门外的清孝立刻推门闯了进来,正好看见他拿着碎玻璃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不——”清孝大叫,猛地扑了过去。
  玻璃刚刺中脖子上的金属项圈,手肘便被清孝撞开,玻璃从脖颈到下巴处拉出一条红痕。清孝再不迟疑,不顾手被割得鲜血淋漓,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碎玻璃,往地上一扔,狠命地跺成碎渣。
  清孝略略松了口气,望向他时眼圈已经红了,颤声道:“小羽,你……”
  他盯着清孝滴血的手,但只盯了片刻便移开了眼睛,颓然伏在床上。清孝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肩头在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哭泣声。
  清孝看见他背部肌肉拉得紧紧绷起,似乎在和他激烈的内心相抗衡,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无声的哭泣却比大声的叫喊更让清孝心痛。
  清孝慢慢地俯下身去,手刚一碰触他的肩头,他便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似乎被人刺了一刀的疼痛的抽气声,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开了他的抚摸。
  手僵硬地停在空中,心底一片冰凉,这一刻清孝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正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
  清孝呆呆地站在那儿,有那么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他盯着伏在床上一直不肯看他的人,慢慢地武装起自己,尽可能用一种尊严而不失风度的语音道:“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呆着,我在这里你会觉得很不自在吧。可是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你就这么走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立刻制止住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在椅子上坐下,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我知道你很累,要不就再睡一会儿吧。我不会再碰你,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一直都好像在做蠢事……但怎样才可以聪明起来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
  床上那个人略略动弹了一下,舒展开了身体,但仍然背对着他,看不清眉目。
  他出神地盯着那个背影,道:“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呢?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还不如就都留在那个岛上,不要回来的好。这几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算了,说起来也没有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好。”
  他说得很平静,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床上那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清孝真的很想伸手去碰一碰,试试那身体是否还是热的,终于勉强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不要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对我太不公平。我等了你很久……”
  他反复地说着这几句话,眼神有些呆滞,忽然无意义地笑了一下,道:“你看看,我说不出声,结果一直都在唠唠叨叨,你一定听烦了吧?不过这些话如果不对你说,我又能对谁说呢?从那天离开那个岛开始,我就跟世界脱节了。学也没有上,导师同学都断了联系,跟家里人也闹翻了,如果你再不要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了……”
  这一次,他看见床上那个人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双手抱着胸,头往前倾。他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好久,他终于听到一个细若蚊讷的声音:“你,你不应该这样……”
  清孝安静地道:“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救你。这承诺我不会忘记。你一直坚持下来,也是因为答应过我决不放弃吧?现在我们总算在一起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被碎玻璃划伤的左手还在淌血,他把受伤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用纸巾折叠成小方块紧紧压住。
  血总算止住了。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活吧。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么?”
  床上的人沉默着,过了半晌,低低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那声音低低哑哑,情绪似乎并不怎么激烈。惟其平淡,反而更让人担心。
  清孝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感觉到力量,然后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人的肩膀。那人微微瑟缩了一下,并没有躲开。
  清孝吸了口气,加大力量,平静而坚定地将那人扳过来,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沉稳有力:“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在一起,总可以找到办法的。”
  那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睛。
  清孝紧张地看着他,感觉手心有些出汗。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道:“我,我可以吻吻你么?”
  那人没有做声,面上毫无表情,苍白清冷的面孔宛如玉雕。
  清孝慢慢地俯下身去,一点点地接近那淡如水色的双唇。近在咫尺之际,对方霍地张开了眼睛,淡淡地道:“这嘴是专为人□用的。”
  清孝硬生生地顿住身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在清孝的逼视下后退,唇边甚至浮起一丝微笑,带着点挑衅的意味,道:“我□的技术很好,躺着也能做深喉。不管对方要求多高,也可以把他伺候得欲仙欲死。喝过的□大概多过喝水,当然了,那是我的主要任务嘛。”
  清孝沉默着直起身来,感觉心在被小火炙烤。他慢慢地握紧双手,左手的创伤再度破裂,血涌了出来。
  他瞟了一眼清孝滴血的手,继续微笑,道:“你应该有看到的吧?那时候,你不是一直都在岛上没有走么?我就在那台上,全岛都看得到的地方,侍候岛上每一个人,每一个畜牲……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吧?你觉得我的服务是不是很专业?”
  他毫不留情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带着血淋淋的残酷的快意:“或者距离太远了,你没有看清楚?那就现在好好看看吧,就是这张嘴,吮吸过无数人的□……”
  清孝变色,喝道:“别说了!”
  他倏然住口,脸上仍然挂着惨淡的笑意,沐浴在夏日发白的阳光里。
  清孝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道:“别说了,不要说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为了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他苦笑,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道:“谁的过错有什么关系,那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他哽咽着道:“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想起来呢?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把那些忘记……”
  虽然再三强忍,泪还是流了下来,打湿了清孝的衣裳。
  清孝紧紧地抱住他,想尽量传递过去一点点力量,同时不停地吻着他的黑发,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总是希望你能快点理解我,回应我……这样好不好,我去把风间忍叫出来,让他再给你催眠,忘记这些?如果那些回忆真的让你那么痛苦……”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惨然色变,叫道:“不,不要!”
  清孝立即抱紧他,用力吻他。他慢慢平静下来,颤声道:“我,我不想见他,不想!”
  清孝大大地松了口气,道:“好,不见就不见。我也不想你见他。我们另外找一个催眠师,反正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
  他苦笑道:“算了吧,既然已经想起来了,又何必忘记。”
  他叹息一声,喃喃地道:“那些事情,难道是假装想不起,就不曾发生过么?”
  听到这句话,清孝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略略松开了手,仍然环拥住他,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小羽是最坚强的,那个混蛋打不倒你……”
  一听清孝提起那个人,他忍不住连灵魂都颤栗不已,将头埋进了清孝的怀里,低声道:“求求你,不要提他了好吗?我,我……”
  清孝暗悔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好,不提就不提。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伤害不到你了……”
  他的头埋得更低,小声道:“清孝……”
  “嗯?”
  “你,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带我走好不好?带我离开这里。”他依偎在清孝的怀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尽可能地吸附在清孝身上,颤声道,“一想到那个人……那个人就在地下室,我……”
  清孝搂紧了他作为回应,毫不迟疑地道:“好,我们走。我让叔叔派人把他看守住,他绝不可能再来打扰我们。我带你离开,走得远远的,去波士顿,回哈佛,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夏日的阳光如此明媚,清孝渐渐沉浸在自己的美好设想之中:“我们回去,把以前你住过的公寓重新租下来,我们去过的地方都再去游历一遍。你以前不是说想环游世界的么?我会陪着你。时间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再深的伤口都会被时光磨平。我们会有未来的,一定会!”
  他不语,温柔的泪渐渐浸湿了他的眼睛。最后他微笑,道:“啊,清孝,认识我,你是多么的倒霉啊!”
  他静静地依偎在清孝怀里,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一个声音在心底里黯然低语:“我没有未来。我只有你。”
  卷一完
TOP Posted: 02-05 21:42 #45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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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印记
  依稀,他听到有谁在哭泣。细细碎碎的哭声,象小动物被扼住了喉咙、拼命挣扎之下发出的一声呜咽。仔细听时,那哭声却又消失了,让他疑心只是自己的幻觉。
  清孝竖起耳朵监听了半晌,没有动静,但还是放不下。索性翻身起来,走过去察看。
  床头的小灯是一直亮着的。那人侧身躺在病床上,很安静很安静,呼吸稳定而悠长。清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独自微笑了一下,准备回去睡觉。心头却微微一动,他忍不住又回头一望,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了。
  那人一直大睁着眼睛,定定地盯着墙壁,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神幽幽冷冷,竟不似活人。半截身体□在外,床头小灯发出浅蓝色的光晕,给他的肌肤上踱上一层冷光,他的右手正放在脖子上的项圈上,一动不动,乍一眼看上去颇似夏夜橱窗里的木质模特。
  知道风间忍就在不远处的地下室里,他一直惊恐不安,就算尽力掩饰,清孝也能从他灰败的脸色里窥见一二。可是内田派人过来和准备搬迁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妥的事,清孝干脆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住进去,打算趁这段时间做个手术把那碍眼的项圈去掉。他并没有表示异议,手术的时间就定在明天。
  他现在……应该很紧张吧?
  清孝慢慢地伸出手,道:“小羽?”
  这么轻微的接触也让他悚然一惊,身体立刻蜷缩成一团,望向清孝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恐惧。但只有一刻工夫,当他发觉是清孝之后,他明显舒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他微笑:“啊,是你。我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所以……有点反应不过来。”
  清孝心中恻然,笑道:“那还不容易,我一天叫你几十遍,羽、小羽、小羽……”
  他轻轻地笑了,搭在项圈上的手垂了下来。清孝立刻握上去,感觉那只手又湿又冷,象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不会有事的。”
  “嗯?”
  “我是说,明天那个手术。”察觉到对方微微颤抖了一下,清孝不为所动,继续道,“虽然有一点点危险,但这医生口碑很好,类似的切割手术也做了很多例,你不会有事的。”
  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
  “不会疼的。”
  “嗯。”
  “可能会有一点点疤,毕竟那么大块地方。但以后可以多做几次整容手术,慢慢磨平,或许还会有淡淡的痕迹,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嗯。”
  “所以,那个混蛋不会影响你一生的。”清孝有些兴奋地握紧了他的手,“小羽,你需要勇敢一些。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好的。就算冒一点点风险也还是值得的吧?你说呢?”
  他沉默着抽出了手,定定地看着清孝,目光柔和,重复道:“我知道。”
  清孝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慢慢地有些不安,低声道:“呃,是有一点点危险。如果手术没做好,可能会影响声带,也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么糟,大概也会有生命危险,但那些概率都很小,这医生很好的,非常好的医生!”
  他微笑,等着清孝说下去。
  “所以……所以你不要怕。”清孝终于把话说完了,自己都感觉没什么说服力,沮丧地看着他,“你,你不会怕的吧?要对我有信心。”
  他忍住笑,道:“我怕的。”
  清孝瞠目道:“啊?”
  “我怕黑,怕痛,怕死……”他淡淡地笑道,“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一害怕,就可以无灾无难、长命百岁?所以……只好不怕了。”
  他吐出一口气,眼神悠远,道:“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别把我当小孩子。我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我好。”
  清孝大喜,一把搂住他,道:“小羽,我真为你骄傲!我喜欢的那个吉野羽,不,浅见羽,已经回来了。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旁。”
  清孝搂得那么紧,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在那浅蓝色的微光里,在清孝看不见的视野中,他自嘲地笑笑,在心里说:“那个浅见羽死了,三年前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你的小羽。只要你快乐,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
  灯光非常明亮,象有好几个太阳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在那么炫目的灯光下,他看不清那些医生和护士的脸,只觉得有好多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窃窃私语,他知道他们正在谈论自己,但究竟在说什么他听不清楚,也不关心。耳旁就是一片模糊的嗡嗡声,一群没有面目的人在灯光后面盯着自己,盯着自己脖子上那个耻辱的标记。
  他躺在手术台上,一个指头也动不了,身体完全麻木,上半身□在外,感受着手术室里凉飕飕的冷气。
  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就象一张桌子,或者一根脚凳。
  “是的,这就是奴隶的生活。你见过有喋喋不休、在主人面前跳来跳去的桌子么?
  他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上空。金属器械发出叮当的碰撞声,他忍不住想握紧拳头,但无能为力,深度麻醉的身体连一根肌肉都无法扯动,他注定只能躺在调教台上,任人摆布。
  人影晃动,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地擦去了他前额的冷汗,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放松,你不需要太紧张。我们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手术。你不用想任何事,一会儿就结束了。”
  隔着那层乳胶手套,他感受到这间冷气十足的房间里唯一的温度。那只手在他的皮肤上移动着,是唯一确知的存在。
  “放松,把你自己交出来,完全地交出来。你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接受。”
  在那刺目的灯光背后,他再次看见那一双仿佛透明到无色的眼睛,冰冷而又炽热,穿越过时空与梦魇,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只手消失了。那双眼睛也随之而隐没。他闭上了眼睛,强抑住涌到喉头的那声尖叫。
  恐怖没有过去。也永远不会过去。
  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摸上了他的脖子,然后是另一只。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手术室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那目光是冷的,理性的,解剖刀似的锋利,他就是一听无知无识的等待开封的罐头。
  那么明亮的灯光,他的过去就那样□裸地展现在人前,任人观赏。
  一个奴隶,一个性玩具。
  那项圈就是标志。
  “放松……”
  “你不用想任何事……”
  他们一面对他说着冷冰冰的毫无诚意的慰藉,一面把仪器拉来拉去,研究哪里下刀。
  一旦成为奴隶,永远都是奴隶。那些戴乳胶手套的手拨弄着他的身体,象挑剔的顾客拨弄着肉铺里的肉块。
  ——他的身体不属于他。
  头越来越重,深度麻醉的身体有种完全被物化的不真实感。意识仿佛飘了起来,和他人一样凝视着手术台上那堆令人厌恶的肉块。
  但或许只是错觉,他仍然呆在那具躯体里,以永恒的平躺的姿势,等待别人的使用,或是宰割。
  而他无能为力。永远无能为力。
  他张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虚空。他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是一定的。但他还是可以做到不说话,不叫喊,他不要别人见证他的虚弱。
  但当光刀切割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差一点失态地惊叫。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却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那焦糊味正来自于自己的肉体,那感觉真是只能用“心惊肉跳”才能形容!他最终还是没有尖叫出声,并非出于勇敢,而是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人到了最恐惧的时候是叫喊不出来的。
  于是手术仍在继续,光刀继续切割着他的皮肉,淡淡的焦糊味道漂浮在空中。
  那清冷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是我的奴隶,永远是……”
  “这个项圈就是证据,它将代替我陪伴零一生一世,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仍将束缚在他的脖颈上,直至尸体化为白骨……”
  跳跃的火光,扭曲的人影,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气味,一直烙印到他的心灵深处,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那个人仍然在这里,和他一个城市,也许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他惊怖地瞪大眼睛,环视四周,到处是白晃晃的灯光和影影憧憧的人影。调教师就在那光影之后,冰冷的微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说着貌似安慰的话:“放松……你不用想任何事……”
  光。
  摇晃的光。
  无处不在的光。
  他浑身□地沐浴在那惨白的光晕里,身体的所有□都纤毫毕现,生命中的所有隐私都无所遁形。
  “你知道你承担不起这些的。没有人能承担得起。放下吧,把一切交给我……”
  声音中多了一种蛊惑的味道,调教师静静地看着他,眼底似乎闪动着一丝柔情。
  他像吃了迷幻药似的跌跌撞撞地朝阴影中的调教师奔去,在那里,至少他能找到依靠。
  这时他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是金属物掉在托盘里的声响。
  灯光转暗,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用散发着酒精味的纱布替他拭去冷汗。耳旁传来熟悉的嗡嗡声,依稀在说:“祝贺你,手术很成功!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
  这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很好,他终于什么都不是了。
  连奴隶都不是。
  他吁了口气,看着手术室的门徐徐打开,清孝微笑着迎上前来。
  “感觉怎么样?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清孝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想开口说“我很好”,喉咙一阵乱响,最后只发出一声类似牙疼的抽气声。他只得眨眨眼睛,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清孝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不要说话,先休息一下吧。好好地睡一觉怎么样?”
  不,他不想睡觉。一旦入睡,调教师就会潜入他的梦境,告诉他,他依然属于他。
  事实上,为这个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入睡了。
  他拼了命想伸出手握住清孝,得到一点点支持,可是完全动不了,只能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着清孝,希望对方能了解自己的意思。
  看清孝的神情,似乎也想握住他的手。但护士推得好急,活动病床就从清孝的身边急速而过,他向往的那只大手擦过他的指尖便消失了,落在了他的身后。只有双方擦身而过那瞬间接触的温暖,似有还无,一直停留在指尖的稍前端。
  仍然是满目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针头……他不能阻止那些可怕的液体注射进他的体内,一如他不能阻止自己被绑缚。输液瓶又架起来了,下一步该是给他的□里塞入电动震荡器么?
  他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干,嘴唇不住哆嗦。一根手指落在他的唇上,他下意识地张开,准备含□进去。但那只是护士,一副母亲哄孩子的口吻:“好好休息吧。麻醉效果过几个小时就好了,到时候你可以下床走动一下,感觉精力充沛,完全就象没事人一样。”
  他没有回答。
  他永远不可能象个没事人一样。
  他和他们不同,是个异类,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那护士,那医生,他们所有人,现在都知道这个事实,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货色。那个项圈就是明证。他可以从他们貌似怜悯的眼光中看到轻蔑。
  他沉默着,让那些人可以尽快离去。但人散尽,他却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孝。
  清孝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发了一阵呆,才走过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前额。
  “你会好起来的。”清孝重复着那些人重复过一万遍的陈词滥调,“现在也许很艰难,但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我会陪着你。”
  他应该对清孝笑一笑,可他实在太累,连作伪都没了力气。
  清孝默默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道:“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医院的床太窄了……”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觉得那声音正在渐渐远去。
  “我是说,这样不能动你也许会感觉孤独吧……或许我抱着你会好一点,你会觉得有人陪着,这只是我的感觉……”清孝期期艾艾地说着。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眼里也许泄露了些什么,清孝一下子开朗起来,笑着道:“嗯,你要是愿意就眨眨眼睛。”
  他立刻眨了眨眼睛。
  清孝有些紧张,关上门,拉好窗帘,然后溜上床去抱着他:“你觉得这样舒服吗?会不会太挤?”
  他继续眨眼。
  清孝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两声便止住,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
  对两个大男人来说,一张单人活动病床是太窄了点,于是清孝便搂得他更紧。他几乎有轻微的窒息的感觉,但他欢迎这感觉。
  身体的感觉仍然迟钝,即使那么热烈的拥抱也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皮革,传递不到多少温度。但他能感到清孝胸膛和小腹上硬邦邦的肌肉,闻到那粗糙的呼吸和熟悉的体味。那双手臂环拥着他,他可以看到那上面淡淡的体毛和突起的经脉。
  是的,只是拥抱,不带任何□意味。
  那具身体完全包围着他。年轻男子的身体,充满活力和激情,告诉他什么是生命。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不会是一个人……”清孝在他耳畔喃喃低语,呼出的气息让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
  “我知道。”他想说。他还想翻过身去抱住对方,但仍然没有力气,只能听着。
  “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那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宛如梦幻,或许还在继续诉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仅仅几分钟而已,也许还不到,他便在清孝的怀抱中沉沉入睡,一宿无梦。
  这是那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熟睡。
  他熟睡的样子像一个婴儿。苍白的肌肤,微凉的身体,黑发柔顺地依靠在清孝的胸前,婴儿般的脆弱无助。即使是在熟睡中,他的眉头也依然紧锁,似乎仍在被什么困扰。脖子上的纱布,孱弱无力的左手,臀部的刺青,都在诉说他经历了怎样惨烈的过去。
  清孝叹息一声,轻轻拨开他挡住眼睛的头发。那些阴影不会这么快过去,但清孝仍然希望,他愿意打开心扉,让自己住进去和他一起面对。
  这对他来说,也许还比较艰难。他总是很沉默很安静,从不提出任何要求。答话异常简洁,几乎只剩下“是”或者“不”,要么就是“谢谢”“没关系”等客套话。手术并不意味着完结。接下来还有一大堆体检,没完没了的输液输到手背都肿起,不管白天黑夜每隔几个小时叫起来服药,他一一照办,从无怨言。有时候明明吓得发抖,但还是很配合地接受任何安排。只是当清孝靠近他、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他会现出安心的神情,从眼里传达出无言的感激。
  只是这一点点温暖对于他来说是太微不足道了吧。不管清孝怎么安慰他,他还是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他从来没有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但清孝知道他睡得并不踏实,常常挂着一副黑眼圈醒来,吃饭走路都像在梦游。
  有时不是不挫败的。被爱人拒之门外的感觉很难受。尤其想到爱人就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而自己竟不能与之分担,那滋味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但现在似乎也只好如此了。记得阿尔贝曾经说过,现在的羽就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上的生物,得想办法让他重回地球。当传统的管道式面对面沟通法无效的时候,也只能采取这类酿葡萄酒式的渗透方法,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让清孝沮丧的是,自己并不擅长猜心游戏,万一猜错了怎么办呢?但现在看来,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几天之后,开始拆纱布。五六个医生护士很夸张地围了一屋子,他坐在当中,眼神惊慌闪躲,却一动不动地任由摆布。纱布一层一层地剥落,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清孝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想给他一点点支持,他却似乎毫无所觉,手心湿漉漉的满是冷汗。
  纱布终于揭开了,医生很是兴奋,拿了镜子给他照,道:“很不错啊,愈合得相当好,伤口没有感染。你看看。”
  清孝松了一口气,朝镜子一望,顿时呆住。上帝!那究竟是什么?
  项圈是被摘下了,但印记并没有消失,甚至更为打眼。被项圈烫伤的地方,出现了一圈粉红色的扭曲的嫩肉,不少地方紫黑色的疤痕微微隆起,像一条条丑陋的爬虫,衬着雪白的肌肤,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清孝简直不敢去看羽脸上的神情,只觉得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但他表现得比清孝预料的镇定,只是定定地盯着镜中的影像,眼眸显得更为幽深。
  医生终于觉得有点不对,讪讪然地道:“现在看起来伤痕是比较可怕,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柔软平滑。大概过六个月左右,这些伤疤会发展成熟,到时候就可以做整容手术了。”
  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羽,听到这话却骤然变色,象失了魂似的摇摇欲倒。清孝吐出一口气,用力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干脆绕过他的身体,扶住他的肩膀,对医生道:“恐怕我们不能等了,已经安排好明天出院。”
  医生吃惊地道:“一般来说,就算再快应该观察一周再出院的,否则……”
  清孝决然道:“我会好好注意,不会让他感染的。但已经定了,我们要去波士顿,有急事。”一面轻轻地拿开那镜子,怜惜地看着羽,道:“继续呆在这里,他情绪不会好的。他不喜欢这个城市,很不喜欢。”
  ***********************
  人们都已散尽,他还是一副梦游的样子,似乎难以置信这么快就可以离开。
  清孝微笑着解释道:“叔叔派的人前两天就到了,把那个人看守得很严实,你可以放心。”
  说到“那个人”的时候,微微一顿,看见他太阳穴附近有一根淡蓝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但没什么别的反应。清孝这才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就想,也许你想尽快离开这里。叔叔会用私人飞机送我们去波士顿,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
  羽喃喃地道:“我以为你会等观察期过后再带我走。那么就是明天走了,就我们两个人……”他看着清孝,神情说不出是感激还是茫然。漆黑的眼睛雾蒙蒙的,象是罩上了一层薄纱。
  清孝心头一动,想着那个奴隶自杀未遂,清醒后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直截了当地要自己吻他。
  “你能不能吻我?”“我要你抱我……”
  撒娇的,抱怨的,乞求的……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影像在清孝面前晃动,最后凝固在坐在床边的羽的身上。那双眼睛仍可怜巴巴地看着清孝,眼里满是雾一般的忧伤。
  明知他是想让自己给一个拥抱或者其它有质感的安慰,清孝仍是勉强按耐住,不是吝啬于给予,而是想等他主动说出他心里的想法。
  但他一直不曾开口,只是怔怔地看着清孝,眼里的忧伤越来越浓。清孝终于忍不住了,正想俯身给他一个吻,他却正好站了起来,四下望望,有些茫然地道:“明天就走,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收拾东西?收拾些什么呢……”
  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走了两步,又退回到床边,手不由自主地又往脖颈上原来项圈的地方摸去。
  清孝一直密切留意着他的举动,立时道:“别碰那里!小心感染!”
  他一窒,手僵在空中,隔了一阵,回头笑道:“你吓了我一跳。”
  他的笑容有些伤感,眼里的恍惚消失了,他深深地凝视着清孝,低声道:“虽然你不在意,还是想说一声,谢谢。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清孝松了口气,为对方明显恢复状态高兴,笑道:“怎么跟我说这些?呃……”
  话音倏然中断,只因羽正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个断裂的项圈轻轻摩挲,清孝的脸色顿时变了。
  看出他的不快,羽叹息一声,解释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总是觉得这东西还在我的脖子上,有时候真的要拿在手中,才能确认它是真的摘下来了……”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来,自己也觉得话题有些太过沉重,勉强笑了笑,把项圈翻给清孝看,道:“你还在这里刻了一个真田家的徽记呢,手艺不错,可以当做纪念品了。”
  清孝看着他惨淡的笑容,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项圈,心中惊疑不定,一时竟无法判断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或许去波士顿就好了吧,只要离开这里,就不会有那么多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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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清孝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得够好,到了波士顿之后还是出了一点小麻烦。清孝原本定了市内某住宿区的一间独立屋,主人因事外出,只短租半年,因此家具齐全,租金也相对便宜。清孝打算用这房子作为一个过渡,半年后搬到更热闹的公寓里住,让羽能逐渐适应社会生活。另外,清孝还有一个想法,羽的问题看来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他不想受内田的恩惠太多,有机会还是找一份工作的好。他希望羽更尽快融入社会,那么自己也不能与社会脱节。何况男人都有自尊心,他也希望能有自己的事业。有时候两人面对面产生的问题,可以通过一个更广阔的空间来化解。当然,这需要羽能基本学会照顾自己才行。
  但内田太过热情,已经为他找好了房子。虽然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几个手下人还是不敢放他们走,最后清孝只得再打电话给内田解释了一通,才得以脱身。这样几经折腾,他们到达住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这小区人口不算稠密,每栋房子之间相距十余米,前面都有一小块私人绿地。他们租用的只是房子的底层,有两间用作客房的卧室,外加客厅和厨卫,还算干净,布置得简洁实用。
  清孝把行李拉进来,四下看了看已觉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他这几天劳心劳力,着实累得不行。羽倒是显得精神很多,对新环境充满好奇,趴在窗口看外面的灯火。等清孝领着他把房间结构弄清楚之后,就开始忙着整理行李。
  清孝看他把东西一一翻出来,头都大了,叫道:“别忙那些了。先吃饭洗澡,好好地睡一觉,行李明天再收拾好了。”
  羽听话地站起来,道:“好的,食品袋里有比萨饼和牛奶,我去热。你等等,五分钟就好。”
  清孝挥挥手,道:“不用麻烦了,我吃冷的就可以。啊,我现在真可以吃下一头牛!”
  他没有夸张。五分钟的时间,他已经风卷残云般吞咽下一大半比萨饼,另加两大杯牛奶。无视羽目瞪口呆的表情,清孝心满意足地擦擦嘴,道:“唔,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去洗澡。你慢慢吃。”
  羽放下手里的杯子,道:“那我去给你放水。”
  清孝扮了个鬼脸,道:“不用,没道理让你饿着肚子给我放水的。”顺手拿起羽的杯子又喝了一口牛奶,皱眉道:“你还是热了再喝吧,你的胃不好。”
  再没有比长途飞行后泡在浴缸里洗个热水澡更解乏的了。当温热的水漫延过清孝疲惫不堪的身体,他简直快活得想死过去。这几天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直到看到羽对新环境显然不排斥后才算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松弛下来。倦意顿时袭来,一池热水微微荡漾,温暖宜人如一床好被,让他躺下去就不想站起来。
  虽然不能当真睡过去,毕竟羽还在外面等他照顾,他还是忍不住留恋这难得的轻松时刻。走出去就意味着责任,也只有洗澡的时候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偷下懒。于是他又泡又冲地在浴室里呆了快一个小时才施施然地换好衣服出来,却见厨房已经收拾干净,所有的食物都放进冰箱摆放得整整齐齐,清孝心中一动,莫名地有些内疚。抬眼看卧室有灯光,他吸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只见卧床已换上了他们自己的床单和被子,床头柜明显重新擦拭过,摆好了他常用的闹钟。衣橱的门敞开着,挂着他的衣服。行李箱也打开了,里面还有几件没挂上。羽赤身裸体地跪在旁边,大约是整理行李有些累了,上半身伏在床上便睡着了。
  清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觉得疲倦、辛苦,但这段时间小羽应该更累、更辛苦吧,所以到了能安心的地方,便是这样都能睡着。
  清孝慢慢地走过去,看着灯光下的那个人。黑发垂下来,衬着细腻柔和的肌肤,越发显得黑是黑,白是白。他的身形有些单薄,腰细细窄窄,有不盈一握的感觉。虽然他已学会站立穿衣,但还是习惯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身体,要彻底恢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除了自己,他已经没有别人依靠了。
  清孝木然而立,强忍住堵在喉咙里越来越强烈的刺痛,想把他抱到床上,又怕他惊醒,便拿了一张薄毯给他披上。但这样轻微的动作还是弄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对清孝笑笑:“你洗完了?”
  清孝道:“嗯,该你了。不过你的脖子不能沾水,来,我帮你洗吧。”
  他吃了一惊,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小心的。”
  但清孝已经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羽,大步走进浴室里。新的环境,新的开始。他不要羽继续以往那种单方面提供服务换取保护的生活,他们是恋人,理应互相扶持,互相依靠。
  但羽仍在挣扎:“你别这样,我自己能行的。”
  清孝把他放下,道:“我知道你能行,你帮我做那么多事,让我伺候你一次行么?”
  顿了顿,笑道:“我是粗手粗脚的,不过也可以细心的呀,你不要太挑剔了,还一定要星级服务。”
  羽本来还想说什么,听了这话只好不吭声了。
  清孝放好水,便将他抱进浴缸里,头枕在清孝的左手臂上,温柔的水波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身体。
  清孝道:“还好么?水烫不烫?”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侧过头,脸贴住清孝的手臂,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
  清孝笑道:“那就好。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家小狗,还没给谁洗过澡呢。”
  话一出口,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但羽似乎没什么异样,大概没起不好的联想。清孝暗骂自己一句,试着带开话题,当下将他上半身托起,抹上沐浴液,笑道:“过来一点,我来给你擦擦背。有句话怎么说的:YOU SCRATCH MY BACK, I SCRATCH YOUR BACK.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大家相互关照。”
  羽闭着眼睛,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那是形容猴子的。”
  浴室里水汽氤氲,让人发昏。清孝一下子没听清楚,道:“你说什么?”
  羽道:“去过动物园么?猴子就是这样相互挠背,捉虱子吃。这谚语就是这么来的。”
  清孝很有些不是滋味,道:“你能不能解释得更有诗意一点?我可是第一次提供这种特别服务!”
  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手法很好啊,很专业。特别是擦背的动作,唤起了我的童年记忆,印象深刻。”
  清孝洋洋得意地道:“那当然,我做什么都很专业。”
  看着羽一脸忍笑的样子,清孝陡然回过神来,佯怒道:“好啊,你在转弯骂我!我不给你洗了!”说着当真站起身来。
  羽笑道:“那我给你洗好不好?”舀着水便向清孝浇去,顿时溅了他一身的水。
  清孝怒道:“喂,你再这样我可要泼你了!”他虽然说得响亮,却并没有什么反击的动作,任谁也听得出他的色厉内荏。
  羽自然无视他的警告,手下仍是不停,笑道:“好啊,你来啊。”
  这一转眼间,清孝的背心、短裤都给浇湿了。清孝一面躲,一面咬牙道:“你再不停手,再不停手我就……”
  到底还是不能真的浇水过去,因羽脖子上的伤口不能沾水。清孝跺了跺脚,道:“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反正也湿透了,干脆过去一把将羽从浴池里捞起来。羽惊叫一声,却哪里挣得过清孝,就这样被他一路抱回了卧室里,噗的一声扔到了床上。

羽惊叫一声,却哪里挣得过清孝,就这样被他一路抱回了卧室里,噗的一声扔到了床上。

羽喘息著道:“你这是什麽服务?哪有把客人洗到一半捞起来的?”
清孝毫不脸红地道:“特殊服务就是这样了。”

羽眸光一黯,随即笑道:“你这种大少爷……沐浴液都没有冲干净,可惜了我刚换的床单。”
清孝挑眉道:“这可是我的床。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麽?”说著抓起床单当浴巾把羽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拭干他身上的水珠。羽被弄得痒痒的,笑著想躲开,清孝压上去,将头埋在他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真好闻,我就喜欢这牌子的沐浴液。”

羽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把我裹得象个木乃伊……”
清孝道:“胡说八道,木乃伊哪有你这麽好看?”却见羽仰面躺在棉质床单里,下巴微微扬起。因刚才一阵打闹,白皙的面颊泛起了红晕。肌肤奇薄无比,灯光下仿佛透明,隐约可见太阳穴附近一条淡蓝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睫毛长长,掩映著一双眼睛。眼角是柔情的弧形,眼眸深处却隐隐透出几分清冷,虽然在微笑,也似乎蕴含著某种虚幻的影子。

清孝著迷地看著他,伸手将他的眼皮抹下盖住眼睛,低声道:“真的很好看,女孩都没有那麽长的睫毛……最喜欢你闭起眼睛的样子……”
声音越说越低,清孝俯身下去,想吻他的嘴唇。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羽正好侧过头去,那吻便落到了他的耳根上,惹得他嗤的一声笑出来。

清孝真的有些著恼,大腿将他压得更牢,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扭过来正对著自己,道:“裹成木乃伊了还不老实!看你能怎麽躲?”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隔著紧紧包裹的床单,自己的大腿正好顶在羽的腹股沟上,他可以感觉到棉布的柔软和那具身体的温度。羽还没什麽,他的脸倒腾地红了。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翻过身来,很老实地挨著羽并肩躺下来,

羽叹了口气,抬手扯去身上乱七八糟的床单,笑道:“真是大少爷一个,还说帮我洗澡呢……”
清孝抱著枕头窝在床上,看著他瘦削美好的身体慢慢地从层层棉布中展现,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带著夏天的气息。清孝只觉喉咙一紧,嘴唇发干。

这时羽已经坐了起来,柔和的灯光流泻下来,照著他端正均衡的肩头和白皙光洁的背部,有种纯净无垢的感觉。背脊笔直流畅,居中而下,一直连接到浑圆饱满的臀部。

他解开那堆布料的姿势很性感,臀部不自觉地微微扭动,清孝不知怎麽的一下子想起那天下午,自己在沙发上打他屁股惩罚他的情景,那时候他的身体也是这麽撩人地扭动,红亮亮的屁股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清孝这麽想著想著,突觉鼻腔一热,有温热的液体往外涌出,竟是几滴鼻血。

清孝干笑一声,道:“波士顿的天气真是干燥。有时候长途飞行之後也有这现象……”

羽回过头惊讶地看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孝沿著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敏感部分已经高高凸起,不觉尴尬。一想也不必掩饰,索性坐起来,大大方方地搂住他的肩,温柔地道:“可以麽?”

羽怔怔地看著清孝,笑意慢慢晕染开来,仿佛骤雨初霁,太阳终於从厚厚的云层中迸射出光芒。他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顺著清孝使力的方向躺了下来,两条修长的腿轻轻地缠住了清孝的腰。


他身上还缠著床单,无巧不巧地正好遮住了敏感部位,但那半遮半掩的姿态竟比全裸还要诱人。清孝只觉得浑身血流加速,波士顿的天气果然干燥得很,他抬手脱去湿淋淋的背心和短裤,胯下二两君已然蓄势待发。他吸一口气,沿著羽的大腿内侧往上摸,羽的双腿顿时因紧张而夹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颤栗。

清孝怔了怔,讶然道:“你怎麽这麽饥渴?我还以为稳不起的是我呢。”
羽被他说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好扭过头去不看他。

清孝看他害羞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很诚恳地道:“你不要慌,还是应该做前戏的,不然那里很容易受伤。咦,润滑剂我放在哪个行李箱来的?我记得放在夹层里。”
羽小声道:“我收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清孝喜道:“啊,太好了!幸好你整理了行李,要我这个时候到客厅里去搜行李箱,我大概会死掉。”
他起身去拿,身後传来羽有些歉意的语声:“安全套也在那里。我没有灌肠,不太干净,你将就用吧。”

清孝本能地应了一句:“好。”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傻瓜,想什麽呢。在我眼里,你是最干净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戴上了安全套。一想到这将是小羽回来後他们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爱,他就浑身燥热,心跳加速,跃跃欲试的性器抵住了羽的肛门附近,迫不及待地要进去寻幽探胜。

但总觉得好像有什麽不对。清孝抬起头来,便见著羽正专注地盯著他,一瞬也不瞬,神情说不出是快乐还是悲伤。如果目光也是有形质的话,他脸上一定给刻出了花。
清孝被那目光盯得有些发毛,道:“你怎麽了?”
羽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眼神奇异,喃喃地道:“能见到你真好……是你,不是别人……”

清孝只觉得要再被那双眼睛盯住,自己一定会阳痿,事实上已经有点这迹象了。他尴尬地道:“当然是我。嗯,你能不能闭上眼睛?我……”
他正在寻思应该怎麽解释,羽笑了笑,已经闭上眼睛转过脸去。

清孝舒了口气,省下了多余的话,正待有所动作,却见羽干脆连身体都转了过去,背对著他,微微翘起了臀。缠在腰上的床单因这个动作而滑下,於是整个雪白挺翘的臀部都出现在清孝眼前。
清孝头脑中轰然一震,要命!他对饱满结实的屁股最没有抵抗力了,那种摸起来紧绷绷又有弹性的质感总是让他迷恋不已。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迷恋,才让他最终决定挑选一位男性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而不是一个腰肢柔软、丰乳肥臀的女人。

他一手压住臀部的刺青,这样他就可以不看到那个令人作呕的图案,一手挤了点润滑剂,手指探向羽的後穴。
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几乎还没有在空气中传播出去就已经结束。敏感的身体随著手指的探入而起了反应,清孝可以感觉到内壁的骤然紧缩,紧紧包裹著他的手指,仿佛不肯让它就这麽离去。
但他还是坚定地把手指拉了出来,在自己的下体也抹上一点润滑剂。隔了一层安全套,润滑剂的冰冷带来些许刺激,却让他的性器更为昂扬。
他恶意地用它碰触羽的大腿内侧,让羽感受到自己的激情和愉悦。

羽顿时羞得从面颊到耳根绯红一片,随即不满地哼了一声,似乎对清孝的行为很是著恼。
清孝觉得他那神情真是可爱之极,肉体接触因此在温暖中多了几分天真的趣味,象是在同自己豢养的小动物嬉戏一般。

清孝忍不住笑了起来,性器灵巧地一滑,便进入了羽的体内。虽然涂抹了润滑剂,孔道仍然出乎他意料的紧窒,阴茎才进去半寸便卡住了,挤挤挨挨的肌肉仿佛在阻止他的进一步侵入。清孝觉得难受之极,他的阴茎胀得发痛,快到了爆发的边缘,却难以找到突破口。安全套和润滑剂让一切接触变得滑不溜丢,象穿著雨衣洗澡,感受得到花洒下水珠下坠的冲击却感受不到直接冲洗的快感。

“呃──”他双手扣住羽的腰,用力往後拉,想让自己进入得深一点。可阴茎就像一条笨头笨脑的鱼在长满青苔的石头前钻来钻去,就是不得其门而入。一沾即走的刺激让他快要疯掉,阴茎已经膨胀到了极限,而更有滑出的危险。为了疏解自己的欲火,他不耐烦地狠命揉捏著羽的腰臀和大腿,感受到对方柔嫩细致的肌肤在他带著硬茧的大手下颤栗,甚至可以感受到细小的汗毛在他粗鲁的碾磨下伏倒。

这时羽曲起双腿,跪趴在床上,臀部便自然而然地抬高,形成犬类伏地的姿势。因这体位的突然改变,闭合的孔道打开了,阴茎陡然刺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处。润滑剂的作用让这种前冲缺乏摩擦的阻力,迅疾狂猛,几乎可说是一插到底。这骤然下陷的冲击让两人都猝不及防,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又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戛然而止。

清孝觉得自己象随著20层楼上突然坏掉的电梯忽地落下,差点魂飞天外之时双脚已落到实地。这意外而强烈的刺激让他几乎当场泻出来,清孝又羞又恼,以加倍狂野的攻击报复著那个耍花招让他丢脸的爱人。他把阴茎拉扯出大半,带著巨大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刺入对方体内最柔嫩的地方,他感觉空气在燃烧,喉咙干渴无比,现在除了性他不能再想到其他东西。

一连串的抽插、穿刺、撞击,力量之大,让羽的身体也跟著摇晃起来。仿佛不堪承受清孝的大力挞伐,他发出一些破碎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著,不得不握手成拳来支持著摇摇欲坠的身躯。他头往後仰,主动移动著身体来迎合清孝的欲望,全身的肌肉都已拉紧,脚趾勾起,将本已皱成一团的床单弄得更乱。

对方的热情回应让情焰燃烧得更为炽烈,清孝干脆地挺起腰,於是他的阴茎再一次深刻地刺进对方的身体,大幅度地跳动著,浓稠滚烫的精液随即喷发而出,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略带腥味的男子雄性的气息。这时他听到了羽的一声惊呼,但只叫了半声便止住,留得一点尾音颤颤远去。

清孝满足地躺到羽的身边,仍然沈浸在交合後的愉悦里。他笑著推推羽的後背,道:“喂,你感觉怎麽样?”
羽没有立刻回答,喘息了一阵子才道:“很好,你很厉害。”

清孝得意地道:“那当然。我也觉得这次感觉特别好。”换来对方一声嗤笑。
清孝不以为忤,兴致勃勃地继续道:“真的呢,我发觉我特别喜欢後背式,我想我是爱上你的屁股了……”

“啊?”
“怎麽了?”
“没什麽。”
“才不是,一定有什麽。”清孝不依不饶地支起上身,握住羽的手臂,道,“告诉我,不然我还干你,干到你求饶为止。”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嬉笑著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低沈的声音:“我本来想说,下一次能不能换个体位,让我能看著你的脸……让我知道是你,不是别人……”
清孝微微一怔,他忽然发现指尖所触,羽的身体仍然冰冷,自己的热度竟然没有传递给他半分。
清孝心头一动,猛地使力,将羽整个人扭过来。这时他看到了羽的性器,仍然温顺地依附两腿之间,柔软而安静。

羽不安地挣扎著,眼神躲闪,这更坐实了清孝的猜测。好似大热天一股冰水直浇头顶,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慢慢地掰开羽紧握的双手。
──那掌心已被指甲刺出鲜血。

清孝平静地道:“这就是你说的很好?”
羽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什麽话也没说出来。
清孝无言地转过身,良久,猛地一拳擂在墙壁上,哑声道:“刚才我是不是在强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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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不安地挣扎着,眼神躲闪,这更坐实了清孝的猜测。好似大热天一股冰水直浇头顶,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掰开羽紧握的双手。
  ——那掌心已被指甲刺出鲜血。
  心在这一刻骤然冻结,清孝安静地道:“这就是你说的很好?”
  羽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清孝无言地转过身,良久,猛地一拳擂在墙壁上,哑声道:“刚才我是不是在□你?”
  羽震惊:“清孝!”
  “难道不是么?”清孝的神色,看来竟是异样的平和,“你还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事情么?”
  羽的面色霎时间变得更为苍白,眼眸因此显得更为幽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沉默了很久,慢慢地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很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我没有流血,没有受伤,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之所以会这样,我怀疑,怀疑……”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上浮起一丝扭曲的微笑:“……我怀疑是我的身体已经变了。大概真要人抽上几鞭子,才硬得起来。”
  清孝静静地看着他,阖上了眼皮,淡淡地道:“我或者很粗心,但不是傻瓜。如果只有你说的这个原因,你手心里的伤痕又是怎么来的?”
  他霍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有极深刻的痛楚:“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
  他的眼神冰冷锐利,但比那眼神更让羽无法忍受胆寒的是他眼中的疼痛。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羽全身都发起抖来,好半天才嗫嚅着道:“对,对不起……”
  清孝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自己!”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别过脸去,稳住了心神,低声道:“你,你是不是一直只是在逗我高兴?从浴室里的玩笑到……”
  他只觉喉咙一阵刺痛,无法继续说下去。
  羽沉默着,慢慢伸出手去碰碰他的手,见他没有缩回,便一把抓住,握得紧紧的,勉强笑道:“别这样。你以前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
  清孝没有说话,无法排遣的悲哀在心头越积越深,他静静地看着羽,眼里渐渐涌出泪水。
  羽百感交集,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缕微笑,向他依偎过去,低声道:“别为我难过。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
  清孝木然不动,第一次没有伸手搂住他作为回应。
  ******************
  ******************
  很久很久,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怔怔地凝视着天花板,夜间微凉的空气包围着他。在不可见不可触的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仍然存在,超越一切而又广漠无涯,让人心就这样凉下去,凉下去。
  羽安静地蜷缩在他身边,似乎已经睡着了,或许只是伪装,他已经不想去分辨。那是他最爱的人,他正与之肌肤相触,他可以闻到那味道,感觉到那体温,却象碰到床柱或者墙壁一般,毫无存在感。
  他在黑暗中倾听着爱人的呼吸,只觉前所未有的孤独。时间象黏稠的血一般从身边慢慢流过,黑夜如此漫长。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但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睁开眼时已经天亮,窗外静静地下着小雨,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清孝一惊起身,但上身才欠起一半,便觉头晕眼花。他呻吟一声,扑通一声脸又埋进枕头里,好半天才慢腾腾地爬起来,睡了一觉竟比没睡还辛苦。他简单洗浴了一番,冷水的刺激让他精神稍许振作了一些,跨出浴室时感觉已经好多了。
  细雨驱走了夏日的炎热,早晨的空气湿润而清新,随风飘送过来阵阵香草和蜂蜜的气息。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果然见到羽忙忙碌碌的身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羽回头灿然一笑,道:“你起来了?休息一会儿吧。我在做你喜欢吃的曲奇饼,再过十五分钟就好。”
  清孝苦笑一声,一屁股坐到餐桌旁,揉了揉太阳穴,咕哝道:“一大早弄什么曲奇饼?烤两片面包不就行了。”
  羽停顿了片刻,装做没听见,给他倒了一杯果汁,道:“饿了么?先喝点果汁好么?或者你更喜欢牛奶?”
  一股无法言明的愤怒在心头升起,他用手指插进头发,使劲摩挲着头皮,终究还是不能再忍受下去,霍地站起身道:“你别忙了!我们需要谈一谈。”
  羽微微一震,掩饰似地笑了笑,走过去看烤箱,轻松地道:“这几天你累坏了吧?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但你需要多休息……”
  清孝并不理睬,大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硬拖过来,按到椅子上坐着,沉声道:“我叫你别管那些,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这很重要!”
  羽吓了一跳,张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清孝吸了口气,假装没有注意到,现在不能心软。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羽对面,把果汁一饮而尽,自觉心气平和。他清了清嗓子,直视着羽,诚恳地道:“也许我们早就该谈谈了。小羽,我一直想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把我当什么人?”
  羽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清孝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只得自己说话:“你知道这一辈子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就是在那个岛上,在那间挂着没有指针的钟的密室里,我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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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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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期待地看着羽。
  但羽只是低着头,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的手。
  清孝觉得有些尴尬,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道:“你当时说,你爱我。”
  “你还说,那也许是你失去自我意识前所能说出的最后的话:你爱我,不管事情会怎么发展……”
  没有回应。难堪的沉默持续地笼罩着两个人。清孝只能看见羽深埋着的头,背后是半扇开着的窗子,菌丝般的细雨在天地间飘飞。
  清孝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道:“所以我觉得,我们俩应该算是恋人来的。”
  他看见羽的头埋得更深,脸几乎要贴到膝盖上,双肩在微微颤抖。是在哭吗?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有那么一刻清孝有种冲动,想过去一把拽住他,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但最终还是废然长叹,低声道:“也许很傻,但这句话就是我这三年坚持下来的动力。”
  他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近乎自嘲的微笑,淡淡地道:“唯一的动力。”
  “清孝……”羽低低地呼唤了一声,怯怯地抬起头来,似乎想挨过来表示一下友好,但又不敢。
  清孝恍若未闻,继续道:“那三年来,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总算找到了,你又不记得我了……”
  “现在总算记得了,我以为一切总可以慢慢好起来了,但……”
  他吐出一口长气,有些激动地道:“难道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贪图你的身体?”
  羽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很是明显。
  清孝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停顿了片刻,做了个含意不明的手势,习惯性地将手指插进头发,苦恼地道:“我不是责怪你,你要明白,我说这些不是想抱怨什么。我是成年人,做什么都是我自己愿意,自己选的路我会负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抬起头,盯着羽,幽深的眼里有光焰跃动,低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愿意为你做那么多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贪图你的身体。”
  羽怔怔地看着他,眼里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喃喃地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这错了么?除了身体,我还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呢?”
  清孝又气又急,霍地站了起来,道:“谁要你报答?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你一点也不明白吗?”
  羽慌了手脚,连忙道:“你别生气!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就是了。一定改!”
  清孝平复了一下心情,单膝跪下,用力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你根本不用为我做什么,做回你自己就好!”
  羽神情有些恍惚,低声道:“做我自己?我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清孝一怔,再次感到言语的无力。他颓然坐到椅子上,挥了挥手,道:“我不跟你讨论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总之……好吧,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他挺直了身体,很干脆地道:“你要做的就是有什么说什么,高兴就笑,不高兴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如昨天,如果你不想做,就直接说你他妈给我滚蛋,没看见我现在不舒服?”
  “对了,你是不说脏话的。那么你也可以很优雅地跟我说:真田清孝,你整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呀?为什么你就不考虑跟我下盘国际象棋?”
  “你以前不就是这么耍我的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喜欢的?”
  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清孝双手扶住他的肩,热切地道:“你想我快乐,可是看到你那幅样子,我怎么可能快乐!你还口口声声说想报答我……”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老是这样说,我都不知道你究竟爱不爱我,还是只有感激……”
  羽微微一震,吐出一口长气,道:“我不明白……是我错了么?我以为,全心全意地待一个人好,事事以他为重,愿意为他生,为他死,那就是爱了。如果那不是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如果那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那当然不是!”清孝决然道,“如果你不自爱,哪有能力去爱人?”
  他直直地盯着羽,目光灼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说来说去你就是被那混蛋洗脑了,满脑子的自轻自贱,我告诉你,他说的全是狗屁!你一个字也别信!没错我看到你给那些男人□了……”
  看见羽骤然发白的脸,他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些:“别怕,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是看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那又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那段经历很可怕,这我知道,可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整天坐在原地数伤口,有意思吗?你这个样子,爱你的人会很辛苦。”
  羽喃喃地道:“我明白……”
  清孝露出一副你总算想通了的释然微笑,深深地吸了口气,向椅背上一靠,摊开手,道:“那就好。你看,我现在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了,对你完完全全透明到底。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对我,信任我,对我毫不隐瞒。”
  羽闭上眼睛,低声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生活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糟……”
  他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慢慢地道:“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清孝。我让你失望。我不知道你要的感情是什么,现在的我就像一具空壳,也给不了你什么。”
  他顿了顿,微微苦笑道:“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待我。看到你那么累,为我做那么多,我真的很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都好……”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力不能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太阳穴上的那根淡蓝色血管在轻轻跳动。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太顾忌我的感受,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的忍耐力比你想象的强得多。比如昨天,我真的可以的,你完全不需要……”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清孝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他不敢再说,眼睁睁地看着清孝霍地站起身来,拍桌道:“我掏小跷地说了这么多,难道是白说了?忍耐,谁要你忍耐!我真田清孝什么男人女人找不到,稀罕去□一具尸体!”
  他越说越气,一脚踢开椅子,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恋爱甜甜蜜蜜,我恋爱就像扒了层皮!他妈的为啥偏偏就我遇上这种倒霉事!”
  被清孝的怒火吓怕,羽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是保护自己的姿态,看得清孝更是火冒三丈,只想把他拽起来,问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一副见了活鬼的样子,这时听得烤箱叮的一声,总算及时控制住自己。
  然而心头那股无名怒火无可发泄,他抬脚朝厨房里的垃圾桶踢去,早餐也懒得吃,便气冲冲地走了。
  垃圾桶被踢得转了几个圈,摇摇晃晃地转了几个圈,扑通一声还是没站稳,倒下了。还好是封闭式的,垃圾没倒出来。
  羽呆呆地看着清孝远走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拼命想控制住自己,但越是这样想,颤抖得越是厉害。他慢慢地坐到地上,双手抱住膝盖,脸贴到手背上,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看到他惨白的脸色。
  他不知这样坐了好久,鼻端飘来熟悉的甜香。他慢慢起身,把烤箱打开,把一个个烤好的黄澄澄的曲奇饼收捡到玻璃器皿中。肚子有些饿了,他拿了一个来吃,味道很好,维持了他的一向水准。但他只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喉咙一阵刺痛,眼睛有些干涩,但没有泪水,一滴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饼干,和自己光裸的身体。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已经是他能提供的所有。
  可惜清孝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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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里的光线较为暗淡,窗户都大大敞开着,可以看到外面天空中铅灰色的积雨云。雨丝不时飘飞进来,濡湿了附近的木质地板。四围寂寂,只有墙角的老式落地时钟不紧不慢地发出单调的声响。
  清孝躺在长沙发上,两条长腿搁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是少见的孱弱姿态。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无边的雨丝,冷冷的风吹进来,将他身边茶几上的杂志彩页吹得翻起。
  羽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他迟疑片刻,慢慢地走到清孝身旁。清孝显然察觉到他的到来,但并没有理睬。羽静静地看着清孝,过了一会儿,双膝跪倒在地,捧起清孝低垂着的那只手,吻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清孝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想把手抽出来,但他握得那么紧,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唯一一块浮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反复复地道歉,不住亲吻着那只手,用自己的面颊贴紧清孝冰冷的手背。
  清孝叹了口气,把枕在头下的手伸出来,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看见清孝终于肯开口,羽眼里不禁流露出期待的神采,小心翼翼地道:“我不该对你隐瞒自己的感觉,不该自作聪明地揣测你的心思。”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若有所思的清孝,继续道:“你说得对,我应该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我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但是不行……”
  他喘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这样就是对你好,但不是,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就算有什么决定也应该由你来做,而我应做的就是对你彻底坦诚,有什么都告诉你,然后听你的决定就可以了。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清孝默然片刻,苦恼地道:“我总觉得你并不信任我,不相信我能理解你,也不相信我的能力,所以才会什么事情都自己抗。作为你的爱人,不能让你信任,不能让你全心全意地依赖,让你不放心到这个程度,我还真是失败。”
  他直直地盯着羽,认真地道:“小羽,你真的不必有任何顾虑,有什么烦恼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都交给我好了。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决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羽怔怔地迎接着清孝目中的深情,那句话象远方海岸的涛声那样震撼人心却又遥不可及。爱人并未远去。刹那间巨大的幸福感充溢着他的心胸,让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他缓缓低下头去,掩饰住内心的震动,简单地道了一声:“好。”
  清孝并未察觉,翻身坐了起来,茫然地望着窗外,低声道:“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对我的信任还比不上对那个混蛋。当然这是两码事,但还是会止不住这么想。多么可笑的情绪……你看,我还是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还有,你在厨房你问我,我要的是什么?什么是爱?我刚才就一直躺在这儿想啊想,想着我到底爱你什么,要的究竟是什么?”
  羽一惊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清孝。对方英俊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双眉轻锁,眼睛微微眯起,怅然地凝视着窗外阴沉沉的雨云和霏霏细雨。
  “我发觉其实我一直都不了解你……在学校的时候,我只知道你叫吉野羽。你的背景、你的家庭、你的经历,你都从来没跟我说过。当然,你也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我喜欢你,就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而已。”
  清孝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人,平时最讨厌别人很八卦追问我的家世背景,心想你是结交我这个人,还是结交我的身份地位。但现在看起来了解一个人的家世背景还是很重要的。这有助于你更加了解这个人,更能分担他的痛苦。怎么说呢,因为我们平时接触到的只是这个人的侧面,这种了解很可能是不完全,甚至是不正确的。也就是说,我们往往自以为爱上一个人,但实际上,我们爱上的可能只是一个幻影。”
  羽下意识地扶住沙发,并未发觉自己的脸色有多么苍白。清孝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失态,反手将他抱起来,让他和自己并肩坐在沙发上,微笑道:“不,我并不是说爱上你是个错误。相反,在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在经历了岛上那段噩梦般的日子之后,我比以前更加爱你。这是确定无疑的。你那么聪明,那么坚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出办法让我逃走……我当时就觉得,就算我以前对你完全没感觉,也不可能不爱上你了。”
  这话并不能让羽安心。他虚弱地笑了一下,算是给了清孝一个回应。
  清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面上的笑容逐渐转为苦涩:“我所不知道的是,你究竟爱不爱我……”
  羽低声道:“清孝,我……”
  清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我知道你会说我胡思乱想,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你在那种情况下的表白有多少纯粹的爱?我是你唯一能接触到的正常人,不是么?”
  他的脸上现出苦恼的神情,这问题显然已经困扰了他许久:“否则你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才告诉我你爱我?”
  在幽暗的光线下,清孝直瞪瞪地盯着羽,黑色的瞳仁里有着异样的执拗和认真,一副一定要从他那里得到准确答案的样子。
  “你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才告诉我你爱我?”
  “你在那种情况下的表白有多少纯粹的爱?”
  那些问句漂浮在空中,凝结成一团薄雾状的东西,固执地停留不走。
  羽努力理解着这些话语,那些单词他都听得懂,可是合起来的问句他始终无法回答。他知道不是,但究竟该怎么表达却是个难题。头脑中只有一些混乱的字句,象跟他捉迷藏似的在他眼前跳跃,但他总是找不到那个合适的字眼。有时候仿佛要抓到了,那些字句便狡猾地从他手指间溜过去,甚至连最初想说什么都忘了。
  时间就这么静静地流逝过去。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得不到答案的清孝终于叹息:“也许你只是想让我救你离开那个岛吧……这也没什么,人都是自私的。何况你后来还为了我……其实在你为我做到那一步后,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已经不可能放开你了。”
  不,不是这样的!
  他想大喊,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真的不是吗?你真的不是存心利用?”
  那不是清孝的声音,也不是他自己的。那是谁?
  他恐惧地盯着四周,雨仍然在下着,清孝就在他身旁,离他不足30公分。但他感觉有大团大团的烟雾从地上升起,把他与清孝分割开来。
  他浑身僵硬,象被灯光罩住的老鼠,满心恐惧却动弹不得,任由自己被烟雾所包围,世界变得漆黑一片。
  而在这一团漆黑之中,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冰冷而又灼热的眼睛,宛如极地之火,在迷雾重重的背景下苍茫地燃烧着。
  “告诉我,什么是爱?清孝那个傻瓜也许的确爱着你,才会被你的两滴泪水骗得晕头转向。可是你呢?你爱他么?”
  毫不留情的问句,直刺他的内心:“在你身为浅见家主,手握大权,一呼百诺的时候,你可曾想起过他和你口里伟大的爱情?告诉我,为什么只有在这里,在你没有别人可以求助的时候,你才发现你爱他?”
  “清孝在你的眼里,究竟是爱人,还是你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称之为爱情,并且说服自己相信,只是为自己找个理由求得心安,但这不是爱!”
  冰冷的目光,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让他整个人都为之颤栗:“这是□裸的利用!”
  烟雾越来越浓,他已经看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只能感受到那双直盯着他的眼睛,漆黑深沉,带着神祗般的冷漠与权威,象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穿。
  冷。好冷。
  不过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夏日,他却有置身寒冬的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起来。
  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穿越重重迷雾落到了他的肩上,那贴身的触摸带来温度,那厚实的质感驱走了幻觉,包围他的浓雾消失了。他仍然坐在客厅的真皮长沙发上,面对着一帘细雨和清孝那双有些苦恼因此显得二心不定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这让他稍微舒心了一些。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舒缓单调的节奏应和着落地时钟的走动,听来象是一曲很让人轻松惬意的背景音乐。他以手支额,重重地喘了口气,开始重新感觉到血液在流动。
  “我不是说你利用我……”仍然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清孝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眼神迷惘又似有所寻觅,“我是觉得,当时你身边都是一群畜牲,我是你唯一能接触到的正常人,所以你才会产生依恋吧。如果当时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是随便一个什么人,也许你也会觉得自己爱上了他吧?就像你现在,可能是感激报恩的成分多过恋爱吧?”
  “是这样的么?”清孝专注地看着他,落在他肩上的手用力压了一下。
  他惊魂甫定,无限感激地反手握住那只手,习惯性地道:“是的……”
  陡然反应过来,连声道:“啊,不是,不是……你刚才在说什么?”
  清孝的面色有些发白,手指一根根地松开,半晌,苦笑道:“你也用不着这么直接吧?虽然一直有这种感觉,不过突然听到你说出来还是有点受不了……”
  羽着急地道:“不是,我没有听清楚你的问句,真的,你要相信我!”
  清孝无奈地看着他,叹息道:“你不用骗我了。问问你自己,你是真的爱我么?不是感激,不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那当初你为何什么都不跟我说就去了日本?”
  羽怔住。
  真的,他敢说这句话吗?
  敢说他对于清孝感情不是诞生于那些噩梦般的日子里绝望的想念和渺茫的希望?
  如果当初清孝有勇气跟他表白,他真的会为了一段在大众眼里不甚光彩的同性恋情,放弃到手的巨额财产?
  他不敢,他真的不敢。
  那个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你的自私怯懦、冷酷残忍,远远超过你的自我评价。你的亲生父亲浅见平一郎,一生情场商场,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不会不知道,你的母亲就是受害者之一。而你的身上,也流着他的血,不同的是,你比他更加伪善,更加怯懦。”
  “像你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天生的奴隶,只配被强者统治支配,因为这个世界,只能属于真正的强者!通过他们眼睛看到的世界,甚至比你看到的更真实!”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晕眩,不得不扶住清孝,才能稍微安心下来。
  像他这样的人,有资格说爱吗?就算是感激报恩,也是不配的吧。他微微张着嘴,却吐不出一句为自己辩护的话,只茫然地盯着前面一小块地板,像一台被拔去了电源的机器。
  清孝失望地看着他,喃喃地道:“难道真是这样的吗?在大学时期,你对我也很好,至少好过对其他人。那是不是也只是因为你一个人离乡背井漂泊在外,看着我是你的同族人,所以有点亲切感?你是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吃力地道:“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沉默。
  象死亡一般冷酷的沉默毫无预警地降临到客厅里,只能听到窗外潇潇的风雨声,和茶几上杂志彩页间或翻动的声音。
  良久,清孝长长地吐出口气,漠然道:“那就这样吧。我刚才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时候,想了很多。也想过,如果你真的不爱我,我该怎么办?”
  他苦涩地笑笑道:“其实谁都知道,不是付出就一定有回报,我对你怎么样,那么你就一定要对我怎么样。你当然有权利不爱我……”
  好像有什么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羽竭力地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表达法,但他迟钝的头脑总是没办法捕捉到恰当的词句。
  这时清孝提高了声音,现出毅然决然的神态,沉声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小羽,我想通了,你本来就没有接受我的感情。那么就当这三年从未发生过,我们仍然只是朋友。一切归零,我们从头开始。”
  他用力握住羽的手,一字字地道:“让我重新追求你一次!”
  羽不知所措地看着清孝,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欠这个男子的,这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他缓缓低下头,简短地道:“好。”
  清孝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张开双臂抱住他,抱得那么紧,好像稍一放松,他就会变成烟雾消失不见。
  “跟自己作战真的很困难呢。”清孝在他耳旁悄声低语,“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我觉得都快发疯了,还好总算想通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法子扔下你的,那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等你身体再好一点,熟悉这里的生活了,我带你回哈佛校园逛一逛。我们就是在那里结识的,那些熟悉的景物,一定可以让你想起从前,想起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噩梦般的经历,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还是那样的天,还是那样的我和你,就像你刚从日本回来,我们再次遇见那样,好不好?”
  清孝的声音,诚挚而温柔,却有种难以捉摸的虚幻味道,慢慢地渗透进夏日的濛濛细雨中。
  羽低着头,静静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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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后的一个周日,阳光淡淡,照耀着哈佛大学校园。石柱铁栅栏的大门,看起来并不起眼。一辆车无声无息地驶近,兜了个圈子,在附近停下。
  清孝看着驾驶副座上的羽,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准备好了么?我们下去逛逛。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有什么不对我们立刻回去。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就好了。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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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后的一个周日,阳光淡淡,照耀着哈佛大学校园。石柱铁栅栏的大门,看起来并不起眼。一辆车无声无息地驶近,兜了个圈子,在附近停下。
  清孝看着驾驶副座上的羽,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准备好了么?我们下去逛逛。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有什么不对我们立刻回去。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就好了。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羽虚弱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仍然不习惯穿衣服,所以清孝只让他穿了一件套头衫和一条宽松的休闲裤,没有穿内衣。衣物的纤维不时刺激着敏感的肌肤,让他一路上都很不自在。安全带的束缚和车内狭小的空间更增添了他的恐惧感,但他还是努力强忍住,不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他可以做到的。为了清孝,他必须学会坚强。
  车门开了,明亮的光线裹挟着人间烟火向他当头袭来,喧嚣的街道、热闹的商铺、往来的行人……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象等待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这时清孝微笑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挡住了部分阳光。
  “来吧,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清孝笑着向他伸出手。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竭力做出沉稳平静的样子,握住了清孝的手。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哈佛校园一如既往的宁静安详。虽然没有任何高大的围墙,依然能让万丈红尘为之却步。爬满常青藤的红砖房子,常常有松鼠出没的草地和树丛,参天碧树掩映的古老建筑,处处透露出一股新英格兰式庄重冷淡的气息。
  今天是阴天,但对他来说阳光仍然过于强烈。他不得不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神色从容自信的年轻学子。曾经他是他们中的一员,怀抱着天真的梦想,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奇妙!他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回首一望竟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些经历、那些故事,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往昔的记忆一一在眼前浮现,随着夏日的风飘向后,再向后。
  他走在笔直平整的校园大道上,看着那些学生的影子因他们匆匆的脚步和光线的变化而摇晃着,扭曲着。他们的身影沐浴着阳光,暗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人如在梦中游。清孝一直在他耳旁念叨:“还记得这里吗,小羽?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我还记得你当时穿着白衬衫……”
  “还有这里,有一次你在这里摔倒了……”
  清孝的声音,有种急切地想要证实什么的味道,时光的轨迹就在他们身前,又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点碾碎。
  那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象慢慢退潮的海浪。身边的景物也开始变得虚空,随着重叠的记忆发白淡化。他觉得嗓子发干,眼睛一阵刺痛,也不知是悲是喜,或许只是禁不起阳光的炫目。
  让他舒了一口气的是,清孝正好在这个时候扶住他,关切地道:“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累了?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答应一声,两人在草地上坐下,正对着灰白色的马萨诸塞厅和哈佛先生的铜像。一群游客围上去,听从导游的讲解上前去摸铜像的左脚,据说这样可以保佑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考上哈佛。
  “还有这里,我一直不能忘记。你在这里参加毕业典礼,也邀请了我参加。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对你来说意义那么重大的时刻,你邀请了我与你分享……”
  清孝一直在絮絮叨叨,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尽量地向清孝靠近一点,在感觉对方不反感的时候再靠近一点。
  周围的人很多,每一个人离他近一点都让他惊恐不安,但当他们离他而去、距离拉远的时候,又会让他有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一种病态,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离清孝近一点会让他感觉安全和温暖,但他痛恨不得不向清孝寻求庇护的自己,痛恨自己的虚弱,自己的无能。他觉得自己就像寄生虫一样,除了让清孝流血流汗为自己辛苦奔忙就再也没有其他用处。
  他坐在浓荫下,往事与他从未那么接近,岁月蓦然间以一种生铁般坚硬冷峻的形式清晰地逼到眼前,强迫他看清自己已遗失了多少,世界再不能恢复原样。
  他看见那个坚强独立的浅见羽,披着纯黑的学士袍在人群中微笑。但他知道,那只是幻象。剖开层层铁皮做成的盔甲,他一直都是那个十岁时被母亲遗弃中孤舟上的小孩,独自面对着茫茫人海和广漠的天宇。
  他看见那个人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努力,只是为了获取别人的肯定和接纳。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个赞许的眼神,是的,他只需要这一点点。但是不行。他永远没法得到。
  曾经以为他已经做到了,当他从德高望重的教授手中接过毕业证书的时候,当他意气风发地入主浅见家的时候。别人羡慕、巴结、嫉妒的眼神都让他感到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但那只是幻象。
  没有人需要他。
  他至亲的兄弟姐妹不需要他,他们想他死。他死了他们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势。
  他的下属不需要他,换一个老板他们照常开工领薪水。直到他失踪快一个月,才有老臣子出于对他父亲的忠诚而象征性地报警。
  即使他宣布从浅见家隐退出走,也不过换来几天传媒的密集报道。人们在晚饭之前收看一下新闻,晚饭后就会忘掉。
  山下老师不需要他,他不过是一个廉价的性玩具,一夜之后就可以扔掉。
  他的养父不需要他,他离开后养父才有了正常美满的生活。
  他的母亲不需要他,没有他她可以和养父重新开始,不必再存奢望。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没有人期待一个私生子的出生。
  从信州到东京,从东京到美国,永不停歇的流浪,永不停歇的逃亡。
  那个人拼命地讨好别人,那个人拼命地想证实自己,但越是努力,看得越是清楚:
  ——从头到尾,他不过就是原地转圈而已。
  零,真是一个好名字。
  “看清楚了么?这就是你。”那清冷的声音又在他耳旁响起。
  “你是零,一个本不该出生的人。除了服从我,取悦我,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会。”
  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划过,象冷血的蜥蜴爬过他苍白的肌肤。
  他在冰冷的现实前颤栗。往昔的影像毫不留情地逼近,从那个披着纯黑学士袍的阳光少年身上,他看到了那个深藏在他体内的自己:渺小、卑微、怯懦……
  他什么也不是。
  他什么也不会。
  旧地重游,他终于可以明白清楚地看清自己,他从来就是一个异类。过去只是一个错误。
  他像披着人皮的幽灵重回人间,但这世界没有他的位置。
  “就让一切归零,我们从头开始。”
  他惨笑,从头开始的不过是又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他注定会让爱他的人失望。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就往外走,他不属于这个地方,这地方让他难堪。
  明亮的光线,庄严的学术殿堂,注定会成为社会精英的年轻学子,就像满眼刺目的哈佛红一样让他不可忍受。
  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活鬼罢了。
  “小羽!”清孝吃惊地叫道,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他整个人顿时站立不稳,踉跄扑倒,落到了清孝的怀里,脸色惨白得象个死人。
  “打我,快点。”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清孝怔了怔,看着神魂游离惊慌失措的他,陡然明白他是说真的。
  ——他需要这个。
  清孝转了个角度,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果断地一巴掌打到他脸上。
  这一巴掌并不轻,他摇晃了一下,眼里的迷雾消失了,泪水浮上来。他低下头,不让清孝看到他眼中的脆弱。
  清孝再不迟疑,低声道:“我们走!”半扶半拽地拉着他离开了哈佛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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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清脆的掌掴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行人来去匆匆,都是一副很赶时间的模样。在树荫下看书的学生仍然沉浸在书本中。旅行团的人们参观完了铜像之后继续跟着导游走。也不知导游说了句什么玩笑话,人们哄笑起来,有的挥舞起手中的小旗表示欢呼。
  不远处的小教堂早礼拜已经结束,人散得差不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人在牧师的陪同缓步走出教堂,颔首为礼道:“多谢你,老朋友。和你谈话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您太客气了,艾森伯格教授。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虽然被对方呼为老友,牧师的言词依然谦恭,“放心吧,那孩子一定会来找您的。他现在还没有来,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好见您的准备。”
  白发老人面上闪过一丝惘然之色,低声道:“是这样吗?”
  牧师微笑,笑容沉静自信、慰藉人心:“是这样的。如果我象他那样有个这么挂念他的导师,我也一定会冲破一切阻力来见您。”
  白发老人喃喃地道:“若能如你所言就太好了。三年前他突然不辞而别,没有给我一个详细的交代就辍学,只说他需要去救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那孩子的品行我不担心,但他的家庭情况太复杂,我很怕他最终还是割不断血缘和情义的牵绊,重新……”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忧形于色地扶住了身旁砖红色的墙壁:“那就太可怕了!”
  牧师沉着地抚摸着他的背,道:“放心吧,真田清孝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知道什么是底线,不会忘记您的教诲。我也会日夜为他祈祷,愿上帝保佑他,远离罪恶的渊薮。”
  老人沉默着,终于展颜一笑,道:“我想他也应该会把握得住。阿尔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告诉我不用为他担心,看来他还是摆脱了他的家族,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而已……”
  他虽这么说着,眼里依然有一丝怅惘,茫然地望向四周,突然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教授?”牧师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好像看到真田清孝了!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白发老人失望地道。
  牧师同情地看着他,道:“他即使回来,应该也是在医学院出现,不会来哈佛园。教授,您是不是看错了?”
  老人这次沉默地更久,缓缓道:“也许是吧。我大概太思念那孩子了……”
  牧师叹息着没有说话,只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摇曳在夏日寂静的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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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孝开着车一路飞驰,不时紧张地看看羽。只见他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掉出来。察觉出清孝在观察他,他干脆扭过头去,装作在看外面的风景。
  一回到家他就推说身体不舒服直奔自己的卧室,但清孝拉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小羽?你的脸色很难看。我带去哈佛是不是做错了?”
  “不,没有的事!”他一口否决,急于回到自己的角落里一个人舔舐伤口。但清孝固执地不放他走,坚定的眼神迫他不得不让步:“对不起,清孝。我想是我的错,但现在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可以么?”
  “不可以。”清孝毫不妥协地道,“小羽,你必须告诉我你的想法和感受。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怎样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不是你的问题,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羽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神迷乱而惊惶,漆黑的瞳仁被泪水所浸透,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求你了!”
  “不行,你今天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不肯告诉我!”清孝有些激动,低声叫道,“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真是倔强自闭得让人讨厌!为了这个,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如果你早告诉我你家里的状况,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场祸事。”
  “如果你告诉我你当时从心理到生理都没准备好□,我怎么会不顾你的意愿强来,让你再经受一次折磨?”
  他心神激荡,上前一步,道:“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还是不肯信任我?老是封闭自己是不行的,让我走进你的心里去。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然而他的肺腑之言,羽好像根本没听到,全身都在发抖,眼睛恐惧地盯着前方,似乎越过清孝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竭力地从清孝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是拒绝外界、保护自己的姿态。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不断喃喃地重复,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清孝对他而言已经不存在。
  清孝痛惜地看着他,又是失落又是伤心,低声道:“小羽,你要学会信任我,接受我。你知道我看着你一个人挣扎苦痛,我心里会有多难过吗?你……你不能太自私!”
  这句话就像一根尖锐的长针,蓦地刺破了他强撑的伪装。清孝吃惊地看着那张面具即时崩溃,他双膝跪倒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失声道:“是!是我的错!惩罚我吧,清孝,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那地方让我受不了……”
  清孝慢慢蹲下身去,抬起他的下巴,盯着那张泪水纵横的脸。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闪动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是的,疯狂。
  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只落入陷阱中张皇失措的发狂的小兽。
  “惩罚我吧,求求你!”他跪倒在清孝身旁,卑微地乞求着。
  一丝颤栗从清孝的背脊上爬过,一个长久以来深藏在心底的模糊认知在慢慢成形。但他拒绝相信。
  带着一丝希望,他轻声问道:“你要的不是惩罚,是疼痛,是么?”
  没有回答。
  那双漆黑的眼睛瞪着他,眼里有空虚有混乱有穷途末路的阴郁。
  他的心沉了下去。
  “你要的是疼痛。你希望用肉体的疼痛来减轻心灵的重负。”
  这话已经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在尖锐的刺痛。他还是去得太晚了。
  “痛快淋漓的鞭打,绝对强势下的臣服,你要的可是这个?”清孝低声道,声音不可遏止地起了一丝颤抖,“我一直试图用别的方式和你交流,不希望你陷入BD□的圈子里不能自拔。我想平等地待你,让你熟悉正常的社交模式,但总是失败。可你不能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压力太大,锅炉也会爆炸的。如果除此之外,你找不到别的宣泄方式,找不到办法和外界沟通,我会帮你。你确定你需要这个吗?”
  羽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哆嗦:“清孝……”
  清孝闭了闭眼,握掌成拳,蓦地厉喝道:“那么你还等什么,脱衣服!”
  他上前一步,一把将羽的套头衫扯到腋下,解下皮带,“呼”的一声便抽了上去。
  羽应声仆倒在地,雪白的背脊上顿时现出一道二指宽的红痕。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楚,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这就是你要的吗?”清孝只觉喉咙一阵刺痛,他强自抑制住自己,握皮带的手仍然稳定,“身体的痛苦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吗?”
  “是的是的是的!”羽伏在地上,双手紧抓住地毯,泪水已迷糊了双眼,嘶喊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伴随着撕裂皮肉的疼痛释放出来。就在那一刻,他勉强拼凑的人型伪装分崩离析,碎裂成一地碎片。
  ——是的,这才是他的原型。
  皮带伴着呼啸的风声再次抽下,留下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痕迹,传达出由肌肤至血肉的尖锐痛楚。
  疼痛。久违的、纯粹而强烈的疼痛终于像熟悉的老朋友一般找上了他。
  而他欢迎这疼痛,任由痛感占据一切,让大脑空白一片。
  他从零的记忆中醒来,远离了那个让他恐惧到发抖的男子,心却一直找不到依靠,象停不了岸的船,只能随着风浪东飘西荡。
  他分不清现实与噩梦,也无法面对过去和未来,只能全身心地依附在清孝身上,时刻恐惧着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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